第468章 碎璃化雪(1 / 2)
第468章碎璃化雪
不知身在何处,周围安静得没有一丝声音。
幽闭的暗室之中,温折雪睁开眼睛,首当其冲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幅周天星辰全图。浩渺星辰以金砂点缀,星与星之间用朱笔勾连,通图浇铸星力纹路,黄道天阙清晰可见。
温折雪曾在问天峰的静室中见过这幅图。长期闭关的镜天修士难以窥得天空一角,便用这幅图代替宇宙星辰,效果虽然略有减弱,但胜在方便。
她不是第一次进入镜水月幻境,左右看了看,便明白了自己当下的现状。
温折雪抬手触摸那星辰图,指尖却径直从石壁中穿过。少女心下了然。果然如此,和上次一样,她都是以时空幻影的形式旁观历史。
上次她旁观着小寒为了自己自绝命星,那么这次,她又要旁观什么东西呢
天仪对自己说的那番话在耳边犹自回响,久久未散。不知为何,温折雪莫名想到了总会在黄昏时分敲响的天山古钟。
一样的宏大,一样的准时,一样的冷冷清清。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布料的摩擦声。
“咔。”
灵石灯被打开,暗室骤然一亮,虽说灯光仍然昏暗,但至少能够看清楚屋内的东西。
一张斑驳石桌,桌上零散着瓶瓶罐罐和几许干枯药草,或许使用者是个炼药师
一面蒙尘的铜镜,镜面折射她背后的灵石灯光,影影绰绰。
这暗室装点得相当简朴,一看便是典型的临渊阁风格。除却镜子与桌子之外,剩下的便是一张木床。
床上倚靠着一个看上去约莫双十的少女,皮肤光滑水嫩,毫无皱纹,但头发却隐隐可见几缕银丝。她明明看上去与别的季少女一般无二,但整个人却透着莫名苍凉的沉沉暮气。
大致扫过她的脸,确定自己从未见过此人后,温折雪的眸光却凝滞在她穿着的衣服上。
前襟无月,袖口七星移位,是至少八百年前的古临渊道袍。天仪这是用镜水月把她送回了八百多年前
温折雪在思量,那少女却低声自言自语起来:
“至少……也算是有了点好消息,不是吗”
她在说什么温折雪微微蹙眉。
床上的虚弱少女抬起指尖,在桌边月白色符纸轻轻一按,那符纸便如飞鸟般腾起,穿透墙壁向琼宇飞去。
一张传音符纸,她是向外界的某人发去了消息。
“如果是真的话……也许,现在天仪圣尊在看我”少女喃喃自语,“或许……我可以留下些什么”
“可是如果我对着空气说话的话,会不会显得很傻啊”
病弱少女沉默片刻,继而抿起苍白的唇,自嘲地轻笑起来。
“想什么呢澹台璃,反正你也活不了多长时间了。连呼吸都快要成为奢望的时候,傻一点又怎么样。”
“那么……”少女整理衣襟,直起身子,并膝坐正,“前问天峰弟子,天山弃徒,澹台璃见过天仪圣尊。”
温折雪安静地看着眼前这个虚弱的女子,眸光闪动。
澹台璃……她似乎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澹台……这个姓氏也似乎在哪里听过,究竟是谁
“圣尊,五百年未见。说实话,小璃挺想念您的。”
“还记得我小时候,父亲他老人家带着我去找您鉴定资质,再三叮嘱我要对您恭恭敬敬的。可任凭我如何恭敬,您最后却也什么都没说,只抛下句日后再看。我还以为是我没有修习镜天的天赋,回去伤心了好一阵。”
“直到我十四岁破境四转,十六岁入超凡,刷新临渊阁纪录的时候,我才终于明白:原来不是我的天赋不高,只是您不喜欢我罢了。”
澹台璃轻声道。
“或许您早就看到了我将来的人生轨迹,所以才不想发表评论对吗受限于因果,原来您早就尽所能给了我提示,但我却没有早早看出来,是我愚笨。”
“可是……我虽愚笨,但并不后悔。”
面对着眼前的石壁,她话语轻轻,却字字坚定:
“苍天庇覆厚土,流云碍阻烈阳。遥辰自寰宇坠地,势不可挡。但在触及地面之前,也必须撕下天空的血肉。临渊阁位处天山之上,天然便有卫护天下之责。”
“抛下文明,抛下世界,置我们体内流淌着相同血脉的同胞于不顾,独自苟活在时间毁灭之后,还美其名曰为了火种的延续……这能算得上什么卫护天下!临渊阁又称得上什么宗门圣地!”
“即便再给我十次,百次,千次万次选择的机会,澹台璃仍旧会选择当下的这条路。”
灵石亮光忽闪,明灭灯光描摹苍白俏脸,瘦削身影在石壁上颤动拉长。
少女停顿片刻,继而又说:
“或许您会无动于衷,又或是再度擅用您那套所谓的客观分析,最终化作冷漠。因为您想不出我还能如何,如何去将那所谓的末日改写。”
“现在的我,生机微弱,同门凋零,只得以灵体形式遨游苟存,一身修为也将要散尽。于世间长河而言,我与一粒埃尘也没有什么区别。”
“但我还有最后一物……”澹台璃缓缓呼出口气,“我的生命。”
室内回荡着她掷地有声的嗓音,温折雪拢紧飘袖,默默无言。
她似乎知道眼前的这个少女想要干什么了。
“我曾得知一种失传的临渊秘法,可以锚定未来变数,收紧时空的镣铐,改变所谓的未来。而代价则是一名八转以上十四主星星君的生命。”
“我并非八转,但我的命星……想必天仪大人也是不知道的吧”
银白色光芒如水倾泻,温折雪的瞳孔微微一缩,就连呼吸都仿佛凝滞了一瞬。
那是太阴!澹台璃的命星竟然是太阴!
她藏得太好了,竟然瞒过了临渊阁上下的所有人,以至于天山从来不知道太阴和太阳还曾经认主过。
可是太阴……太阴……
温折雪轻咬着唇,心乱如麻。
澹台璃继续说着:
“当月华在选择我的时候,想必便预兆了些什么。不可能之事若要发生,必然会沐浴在不可能的月光之下。”
“您是天下最具理性的器物,但最具理性的您,永远不懂屈子为何舍身投江,永远不懂项王为何拔剑自刎,更永远不懂为何我们这群人向着一个虚无缥缈的未来奔跑。”
“圣尊,您终究是死物。”
一生谦卑谨慎的澹台璃,却在生命的最后说出了或许是她这辈子最狂妄的话。
她知道天仪根本不会在意她说的这些,但她依旧要说。
“心之所善兮,余九死犹不悔。”澹台璃低声念道。
她将这句话重复了几遍,忽地笑出了声,笑得咳嗽,咳出鲜血。
“还有……圣尊,若是您看到这里的一切,请帮我对父亲说一句对不起。”
澹台璃闭上眼睛,清泪自眼角滑落。
“我对不起父亲。”
“魏寒师兄走后,父亲无时无刻不在期待着我接过明霄,可我最终却还是……”
“呼……”
“……这是澹台璃最后的愿望,谢谢圣尊。”
少女压抑地抽泣着。
五百年了,她上次见到自己的父亲已经是五百年前的事情。她甚至不知道父亲是否还活着,是否先她这个孤魂野鬼一步而去。
温折雪默默注视着这一切,虽是看客,她的心中却也涌起几分感同身受的哀恸。
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澹台璃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深呼吸几下,擦干眼泪。
“好了,就这样吧。云纾圣尊要回来了,我也……该走了。”
澹台璃直起身,踉踉跄跄地走到门边,将门推得虚掩。
门缝上积攒了不知多久的灰尘簌簌而落,临走前,澹台璃最后环顾一遍这方她沉眠数百年的空间,眸中情绪复杂。
有哀伤,有怀念,有坚定,有不舍。情绪种种,最终都化作决然似的解脱。
她推开门,扶着青石墙壁,循着阳光的痕迹,一步一步地艰难向外走去。
温折雪一步一步跟在她的身后。她想要伸手去扶她,手却从身体中穿过。隔着数百年的时光,她终是无能为力。
温折雪见到了着急赶来的云纾,模样与五百年后的她几无二致,依旧是可爱娇小的形象。
“小璃,你怎么出来了!快回去,你的身体受不了的!我……我这就……”
云纾急的眼睛红了一圈,哆哆嗦嗦的手中凝聚出时光之力,因果力量像是不要钱般涌出。
“云纾大人,你听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