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4章 江陵火议(1 / 2)
绍兴元年九月,江陵府大内风雨初歇,满城潮气未散,金铜殿却已聚满衣冠济济之士。
程昌寓跪于殿前,面色苍白,双手将一卷密报和焦黑的火器残片呈上。
「……洞庭湖周围数十寨,贼众已达数十万。其兵农并用,春种秋收,水陆轮战,海鳅小舟尤擅湖战,来去若风。最堪惊骇者,为其所用火器,喷焰四尺,可烧裂我船面。臣亲眼所见,非虚。」
赵构蹙眉:「火器?寇贼之手,竟有火器?」
殿上群臣窃窃私语,张浚面色铁青:「雷发明者,岂非那明狗叛将所用‘火炮火箭’之流?这洞庭水贼,焉能得此?」
程昌寓低头:「据探报所言,乃江南明国流民、溃兵、失地农人流入湘楚之后,于大圣天王杨幺麾下集聚,又得雷发明旧徒秘技,造此器械。非一朝一夕,而是日积月累之变。若不尽快平息,恐为心腹大患。」
赵构沉吟不语,中书舍人杨沂中低声道:「彼辈已有火器,我军尚以刀盾为用,此乃天命之差乎?」
右谏议大夫孙近冷哼一声:「非天命之差,实政之腐。金虏火器肆虐已有三年,大明火兵南征北战,威震淮徐,如今竟连楚地山泽寇贼也用上此器,我朝岂非坐视亡国?」
程昌寓颤声道:「陛下,洞庭已非昔日水寇之地,彼辈营寨自公安至潭州,延绵千里,设有‘天王宫’、‘大元帅府’,号令分明,耕战有序。更有江南文士流入其间,草律议法,开学立制。其制虽杂,然有纲有纪,不啻于第二个明寇,然洞庭之于江陵行在之近,实乃心腹大患呀陛下!」
此言一出,堂上静寂一瞬,忽闻右拾遗韩晟冷笑一声:「朝廷堂堂节制鼎澧使,竟败于水寇!若非疏于训军、骄矜轻敌,焉有此辱?今又妄言‘火器为要’,欲学妖贼旁门左道,贻笑天下?」
程昌寓强忍怒火:「韩侍郎,贼军非比昔日。今楚军有三百火勇队,操新式铳火,可在五十步外连环击人,兵士皆惧之如虎。若不速行制器之策,明年此时,恐江陵不保!」
左司给事中吴琦摇头:「火器之利,昙花一现。我大宋士民尚文修德,自当以理服人。若学其器,则民心涣散。况火器需铜铁、硝硫,劳民伤财,岂非自乱阵脚?」
殿中侍讲陈子昂却朗声反驳:「诸公所言,不过画饼自娱!昔日金虏仗铁骑入寇,吾辈尚可倚长江天险以御之。今火器之利,连水贼亦可得而用之。是天命欲革,不革则亡!」
韩晟面色铁青:「子昂,你身为国子监博士,竟为贼鸣冤?岂不闻‘技进于道,则忘本’?所谓火器者,最先兴于蛮夷,今又传入民间,不过妖气入境耳!」
御史大夫雷景初不怒反笑,起身抱拳:「陈讲郎所言极是。臣家乡潭州,闻近日岳州水寨中有快船能射火矢,一发之间,火光丈许,焚舟破阵。若此器为彼所专,吾等终日纸上谈兵,又有何用?」
数位中下级官员随即附议,殿上局势立变。王纲不振之象,已由上传下,至此众声嘈杂,难辨是非。
「臣以为,不可一味模仿蛮夷之技!」大理寺卿吕颐浩拍案而起,声震金铜殿,「火器者,虚张声势而已!真正建功立业者,乃岳元帅之长刀骑兵,非什么器械铳炮!」
对面席中,翰林学士赵鼎拱手反驳:「若论兵器之实效,观洞庭湖之战可知。三百火勇队破我正军万余,车船尽失,程昌寓差点没回得来。若不兴造新器,我军将更无翻身之地!」
汪伯彦冷笑一声:「楚贼水匪,何足道哉?楚地人多精悍,素习舟楫,胜负乃势,不关器械!」
朱胜非眉头紧锁,未发一言。
此时万俟卨出列,一改往日傲慢口气,竟颇为激愤:「诸公尚未亲历越寇之辱。臣下亲赴柳州使交趾议和时,百般低声下气,都已经同意割让两广,竟连‘大宋天朝’四字都换不来对方一声恭顺。交趾蛮人连一句口头‘称臣’都不肯给,反言‘昔年熙宁抗宋胜果,今日当北再图之’。彼辈敢于北犯,正因知我兵虚器寡!若我有重炮守城,则何惧交趾!」他停顿一瞬,沉声道,「此非我之羞辱,乃大宋之奇耻。」
话音未落,站于偏殿侧的张俊倏然躬身请命:「臣亲随程相公破贼,亲眼所见贼火器如雷,舟未近身人已倒。贼寨中所用者,不止铁炮,更有新式连珠铳,可连发三矢。臣愿领张家军改造器械,保证三月之内训出百人火队,以为试点!」
一时间,殿上气氛转向。原主和派竟然纷纷表态支持火器造办,不免让守旧诸儒愤怒交加。
「是为逐利求功,不问本心!」范宗尹拂袖斥道,「张俊素无武德,今日讲火器,不过欲争岳飞之锋耳!」
朱胜非终于开口,语气平静而坚决:「是求功,还是保国?在座各位当自问。如今金虏、越寇、楚贼皆用火器,唯我大宋守于旧法,莫非真待敌骑环城,再论对错?」
江陵行在的大殿上,此刻犹如热油煎锅,文武百官争辩之声交杂,几欲冲天。
「若以火器为主,非兵法之正道也!」
「此言谬矣,敌人用得,我大宋何不学之?」
「杨幺叛贼区区湖寇,怎会掌握金明两国之利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