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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亭阁喝道:“来者何人”语音未落,树上已有一人如巨石之坠,直向那树下砸来,一下正砸在伸手去擒沈放的一个差人肩上,只听“喀叭”一声,那公人双腿受力不住,登时断了,痛得昏了过去。那落下之人双腿骑上他肩时趁势便向后一仰,一头已碰到另一个差人头上。他的头如铁锤一般,那个公人哪受得起登时也撞晕了,然后才见他立住身,身高势雄,凛凛然不可犯。三娘这才认出正是自己酒楼上遇见过的那个汉子。
文亭阁脸色一变,双手一拍,身后才退出来的两个公人已与他成三角之势把那来人封住。那汉子哼哈一声,仰首看天,全不在意,双腿立得如渊停岳峙。文亭阁一咬牙,扇面一合,点向他双眼。那人并不理他的招法,抬起一只铁掌,直直便向他胸口印去。文亭阁先觉胸口一空,四周却忽有压力传来,沛然浩荡,无可抵御,极似传闻中号称“振臂一呼、千峰回响”的“响应神掌”。
他便隐约猜知来人是谁,当下不敢硬拼,忙伸手去拨。与那人掌缘才一碰,文亭阁就身形一晃,退后一步。文亭阁目光一狠,那汉子又是一掌击来,文亭阁不敢怠慢,沉腰蹲马,双掌接住,“砰”地一震,这一回他却蹬、蹬、蹬一连退了三大步。那汉子绝不姑息,第三掌又至,文亭阁这时背已靠上一棵大松树。只见他脸色由青转黄,吐气开声,也勉力推出一掌,这一掌相交却是无声无息,半晌,才见文亭阁后背松树一阵摇晃,落下松针如雨。
文亭阁口角噙血,十指肿痛,那汉子看他半晌,冷声道:“接得我三掌,算条汉子了,且放你一马还不给我走路”
文亭阁呆了一下,他一生何曾受过此等侮辱面皮紫涨了好一会儿,才猛可里一跺脚,恨道:“耿苍怀、耿苍怀、你好你好”
那个被他称为耿苍怀的人双瞳一缩,冷声道:“你还不走”
文亭阁脸色一暗,一招手,一脸恨容叫来那两个未受伤的公人,背起地上的伤者,转身退了。
他们将将走远,三娘已过去扶起沈放。只见他颊上颧骨处一片青紫,全身上下都是泥水,另有草屑满头,十分狼狈。
俩人同时看向耿苍怀,正要过去谢谢那恩人,无奈俱是身上乏力。
却见那汉子冲沈放盯了几眼,然后第一次眼中微有笑意地看向三娘,开口道:“布衣未敢忘忧国,你们很好,很好。”说完,抱起树杈上那满面病容的小孩,魁伟的身子一转,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沈放二人也情知大恩不言谢,要留也留那汉子不住。
好半天两人定过神来。沈放靠在一棵树上,一手拉着三娘的手,一手替她擦去脸上的草屑,低声道:“苦了你了,三娘”
然后轻声一叹:“只怕从今以后,咱们就得流落江湖了”
说时,他一脸伤感。
三娘却摇头笑了笑,道:“只要相公不后悔,我苦了什么”
顿了下又说:“我倒觉得若整日局促在镇江一隅,书斋墨舍,皓首穷经,才是真的有负了相公胸中抱负。相公平日所精研的粮米兵革之学反倒是没了用处。”
随即她脸上忽现出一阵神往,悠然道:“以江湖之大,未必没有一二奇行逸志之辈肯与你我折节下交,那时相公也未必不能一酬素志,小展才略于天下。”
沈放见她眉间一抹英气,不由也心怀一畅。握着她手,放眼前程。只觉若果能如此,有妻如此,又何必金紫加身,二八罗列尽足以称慰平生了
第三章雨驿
江南的雨总是不知不觉地就来了的。来了以后,便绵绵不绝,眉边发际,萦绕不止。沈放看着三娘骑在花驴上的身影,才知“风鬟雾鬓”四字到底是何含意。那雨一开始只潮潮的,像只闻得着、看不见。渐渐却霪霪不止,有些寒凉,惹人烦乱。好在和三娘在一起,便是秋雨有时也像是春雨了。
他和三娘重新上路时,荆三娘找了个偏僻的地方把那头余杭大车店的青骡卖了,换了一头叫骡和一头小花驴。他两人并骑而行,放心肆志,只觉沿途所经,风光无限。
沈放问过三娘一遍去哪儿,三娘不答。他再问时,三娘方露齿一笑道:“淮上。”
两人一路北去,沈放见三娘行得慢慢的,不由奇怪就不怕文亭阁追上来吗
那三娘一笑道:“你不知道文亭阁这个人,外表斯斯文文,心狠手辣;内里却心高气傲,一击不中,耻于再次出手。我不知他在官场中如何逢迎,但在江湖上必还有他自己的规矩。”
沈放奇道:“你把他说得这么厉害,怎么会被一个身受重伤的人一言不发地赶跑了”
三娘摇头叹道:“当今世上,气概武功能及得上耿苍怀的,又有几人能在他面前来去自如、全身而退也就算相当不凡了。”
沈放点点头,想起耿苍怀的默语豪情,不由心中一阵激荡。又想起三娘那日舍命相救自己,更是满怀感激,默默地把三娘看着,半天不说一句话。三娘看他一眼,也知道他在心内温存自己,轻俏一笑,一拍花驴,自己先跑到前面去了。
说来好笑两人结发十年,虽一向胸怀坦荡,相敬如宾,但心中却绝无似这几日路上的小儿女情态。一番变乱,倒似把两人都变年轻了。三娘对沈放一向敬他重他,却很少如今日这般把他这么又羞涩又温柔地想起;沈放一向也觉得自己算爱重三娘的了,却没似现在这样看着她一搔首一扬眉心里便浮起一种怜惜的感觉,像是心尖真的微微在发颤这种感觉真的该珍藏一生一世。
晚上两人住了店后,油灯之下,常常好半天都是一言不发、一动不动地相互看着。虽然知道从那日刀头舔血之后,彼此就等于缠上了无数的烦恼大车店的追杀,秦丞相的邀访,今后在这扰扰的江湖中只怕再难得一天的安稳。但只是那么静静地把彼此看着,似乎就已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