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1 / 2)
他将那曲子写了下来,在校庆晚会上拉奏。他沉浸在那无比估计哀泣的音乐世界里,当第一个老师突然站起来,开始疯了一样揍旁边的一个男学生的时候,他甚至都没有听到那躁动。
然后就是血,漫天飞溅的血。那些他认识的同学和老师们突然都像是变了一副样子,脸狰狞到连五官都移了位,亦或是无比平静,眼中却空洞到能听到回音。他的好朋友们,中午明明还坐在一起说笑吃饭,开他和另外一个女生的玩笑。突然间就躺在血泊中,眼珠被圆珠笔戳烂了、亦或是动脉被割断了、亦或是在椅子把手那尖锐的拐角上撞得头破血流。
是他的错,是他的曲子造成了这一切。他杀人了。
恐怖的认知令他开始呕吐,吐到胃里什么都不剩,只有酸臭的胃液还在不停涌出。然后他开始痛哭,无边无际的无助和绝望令他止不住地哭着,用手揪着头发,抠抓着头皮,仿佛想要将自己的大脑扒开,想要把自己从这具身体、这恐怖的现实里解放出来。
他那样害怕,缩成一团,迫切地想要看到自己的父亲和母亲。他对着监视器哀求着,求他们让他见一见自己的父母,可是没有人理他,仿佛并没有人在那监视器之后看着他,并没有人在乎他是不是坐在一大片呕吐物旁边精神崩溃。他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渐渐进入了某种麻木的状态,只有身体还在随着抽噎偶尔震颤一下。他从地上爬起来,从厕所找来了卫生纸,一点点清理掉地板上的秽物。然后他走到卫生间,把牙刷撅断了,将尖利的那一头对着自己的脖子。他的心跳飞快,呼吸粗重,手在颤抖。他想死,可是他又害怕。
在他闭上眼睛刚要扎下去的时候,突然有人从门外冲了进来,一把将他按倒在地,将他手中的牙刷夺了下来。他再一次被锁在床上,这一次被锁了一个月。一个人躺在床上什么也不能做,眼前只有散发着白色柔光的天花板。
他的脑子里开始出现各种各样的音乐,疯狂的、绚丽的音乐。有时候他会轻轻哼出来,可是觉得自己哼得太难听了,有些不满。
被从禁锢中解开的时候,他的精神已经进入了某种恍惚状态,对周围的一切反应都有些迟钝。
在绝对的安静和荒芜中他活着,却仿佛不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活着。他甚至不能去死,也不能伤害自己。他觉得自己变成了一株植物,一株古怪的,蔓延着无数藤蔓的植物。他已经不会再梦见父母了,可是他会梦见几年前突然暴病而亡的爷爷。爷爷待他总是很温柔,会告诉他一些奇妙古老的故事,于是睡觉变成了他最喜欢做也唯一能做的一件事。
他吃得极少,只够他勉强活着。到了被囚禁的第二年末尾的时候,他的身体瘦得不成样子,肋骨根根分明地突出着。两颊深陷,头发由于一直没有修剪过已经很长很长了,那仿佛是他身上唯一散发着生命光泽的东西。
然后从第三年开始,他们开始测试他的观测力的极限。
久违的与人接触的机会,竟另他无比激动。可是他已经太久没和人说过话了,舌头像是变成了一块死肉,不知道要如何移动才能正常发声。不过那个测试他的名叫金铉民的男人也不怎么想和他说话的样子。他被人带去了另一个房间,被进行了各种身体检测,然后又被推入相邻的全是门的房间。在那里他已经戴了三年的那两只金色的手环被取了下来,然后他们给了他一把大提琴。
竟然就是他之前一直用的那一把。
楚央仿佛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缩在角落里,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接近那把琴。金铉民失去了耐性,命令几个手下将楚央从墙角拖过去,把他的腿绑在大提琴前的椅子腿上,强迫他坐好,然后把大提琴和琴弓立在他面前。
拿着!否则我现在就把你关回去,把你绑在床上三个月。
楚央惊恐地望着他,仿佛一只受惊的兔子。到现在,只要不回那间屋子,他几乎是什么都愿意做的。他一边小声啜泣着一边将大提琴接住,整个身体都在簌簌颤抖。
这是你唯一的武器。一会儿,我打开门之后,我希望你可以拉奏三年前你在校庆晚会上拉过的曲子。
楚央不停摇头,不停用支离破碎的语言表示不行,他不能拉那首曲子。可是金铉民不给他分辩的机会,拉开了一扇门。
那天,楚央差点死掉。从那扇门后进来的东西在他的身上留下了数道狰狞的伤口,他却始终没能拉动大提琴。为了不让他真的被那怪物撕碎,金铉民才强行将那怪物驱逐回了门里。
后来,类似的测试又发生过几次,以至于楚央再也不希望看到有人从他房间的铁门外进来了。他原本是那样希望能够见到别的人,听到别的人和他说话。可是现在他一看到来带他出去的守卫,他就害怕地缩在墙角,不停挣扎反抗。可是他太瘦了,他的挣扎对于那些高大强壮的守卫来说就像是玩笑。
到第五次,他终于拉出了那首曲子。他不想再经历被那些怪物的利爪撕裂皮肉、被酸性的粘液侵蚀皮肤、被强壮的触手勒住喉咙的种种折磨。
那一次之后,金铉民又测试了几次,然后边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不再出现。等到他再出现的时候,他让他对抗的不再是怪物,而是一个多元观测者。
一个非法入侵原生现实的观测者组织中的一员,他们要求楚央和那个陌生人对抗。
楚央惊慌失措,他不想伤害人类,和他一样的人类。然而那个人却对他毫不留情,因为金铉民告诉他,只要他能战胜楚央,就饶他一命。那个人的腹部长出了一种如节肢昆虫一般的肉粉色怪物,那极其锋利的六只巨螯不停开合着,发出阵阵诡异的会令人发狂的嗡嗡声。它凶猛地攻击者楚央,削铁如泥的螯钳一次次在狼狈闪躲的楚央身上留下血痕。在背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剪子之后,楚央因为失血过多倒下了。那人居高临下望着他,一只脚踩住他的后腰。而从他肚子里长出的那肉粉色的节肢昆虫般的怪物发出嗜血而兴奋的嗡嗡声,剪刀般的前螯高高扬起。
楚央只觉得自己要死了,他的手在空中乱挥,幻觉产生,他仿佛看到一扇门,一扇原本不存在的门,而他的手握住了那门的把手,竟真的打开了。
那是第一次,也是今后三年中唯一一次楚央在没有门的情况下,便确定了一个遥远的现实。从那个现实里伸出了无数只青灰色的手,将那怪物和人都拉进了那遥远的现实中,然后门便再次关上了。
这是楚央第一次在有意识的情况下杀人,虽然算是正当防卫,但是对于楚央来说,一切都不一样了。
一条底线被彻底割裂。
有了第一次,第二次的决定就变得简单多了。渐渐地他成了长老会的处刑人,凡是那些非法入侵原生现实并且造成了零级观测者伤亡的多元观测者在被判了死刑后都会被丢入他的巢穴里,让他用大提琴控制他们、让他们疯狂、让他们自杀。楚央的观测力在没有经过训练的情况下已经迅速超过了所有的四级,甚至是初等五级,这也令金铉民愈发忌惮他的力量。
而楚央的性格,在无尽的寂静和杀戮中,渐渐扭曲,渐渐只剩下仇恨。
终于有一次,在处决了一名被判了死刑的入侵者之后,楚央尝试用大提琴杀死金铉民。而且他几乎成功了。他控制着金铉民,让他戳瞎了自己的双眼。
那一次之后一整年,他都没能再离开那间噩梦般的屋子。他仿佛被遗忘了,就连一日三餐都送得不齐全,有时候一连好几天也没有一顿餐食。他那时候已经不会想死了,可也没有很想活着,只是如一只畜生一般蜷缩在惨白的黑暗里,和他自己那充斥着无数种疯狂而绚丽的音乐的意识相伴。
然后,在第五年中旬的时候,那扇门再一次打开了。
那时楚央居住的地方已经肮脏的不成样子。没有人去打扫他被囚禁的地方,空气里漂浮着一股陈腐的臭味。而楚央自己也渐渐不再在意很多作为人最基本的清洁和尊严。他靠墙坐在地上,甚至没有穿上衣,骨瘦如柴却又布满伤痕的身体蜷缩着,裤子也不知道多久没有清洗过了,蓬乱的头发一直垂到地面上。唯有双腕上的奥萨尔之环依旧反射着金光。突然的光线照入光线暗淡的空间里,他转过头,却见一个瘦高的人影站在门口。背着光,他看不清那个人的样子。
似乎不是金铉民。
他没有动,只是睁着一双没有灵魂的眼睛看着那个人。
那人向前走了几步,依旧被身后的光芒烘托着。一快还没坏掉的天花板投射下的白光照亮了他的面容。楚央愣愣地望着那人,怀疑自己是不是看到了天使。
那个人看着他,眼睛却是有温度的。他的脚步很轻,就像猫一样,落地几乎没有声音。走到距离他还有大约五步远的时候,他停下来,半跪下来平视着楚央,脸上展开完美却真诚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