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远方来客(序)(2 / 2)
城墙上的达尔达诺斯人与城墙下的阿开奥斯人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无不看得目眩神迷。n
事前谁也不曾想到,一介凡人竟能与最强大的半神打得有来有回。n
但是神样的英雄,最终还是没能战胜半神。n
捷足英雄的利刃,贯穿了驯马者的喉甲,戳断了后者的脖颈。n
半神赢得了决斗,手刃了他的仇敌,可他的怒火,却没有因此平息,反而愈发炽烈。n
他割开对手的筋腱,将对手的尸体系上战车,绕城拖行三周,让对手的头颅在尘埃中翻滚,然后才返回营地。n
他的母亲曾告诉他:“若你前去,你必将名垂千古;可是,你也将命不久矣。”n
“来吧,”他想,“我准备好了。”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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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百年之后,在极东的遥远土地上,又一场旷世大战即将打响。n
二月,甲子,清晨。n
经历艰难的跋涉,名为“发”的周人首领,终于率领他的西土联军,依约抵达了殷郊牧野。n
而他的敌人——商王的大军,已等待多时。n
大战在即,西土联军中,来自蜀地的巴人战士们,在两军阵前跳起了战舞。n
随后,来自姜戎部落,名为“尚”,担任“师”职,被“发”尊为“父”的中年炼气士,策动战车,率先出阵。n
周人的百夫部队紧随其后。n
“尚”如同俯冲的雄鹰,锐不可当,直接凿进商人的战阵,长戈所向,血肉横飞,搅乱敌军战线后,又透阵而出,折返回来。n
见师尚父成功“致师”,西土联军士气大振。n
“发”左手执黄钺,右手持白色牦牛尾之节,乘坐战车,在西土联军阵前检阅。n
检阅完毕周人与盟友的部队后,“发”高声道:n
“[古赛里斯语]友邦的国君们!治事的大臣们!司徒、司马、司空,亚旅、师氏,千夫长、百夫长们,以及庸、蜀、羌、髳、微、卢、彭、濮等国的人们!n
“[古赛里斯语]举起你们的戈,排列好你们的盾,竖立起你们的长矛,听我的誓词!n
“[古赛里斯语]古人说:‘牝鸡无晨,牝鸡之晨,惟家之索’;n
“[古赛里斯语]如今,帝辛只听信妇人的话,对祖先的祭祀不闻不问,废弃同祖兄弟而不任用,却对从四方罪犯推崇尊敬,让他们施残暴于百姓,违法作乱于商邑,使他们残害百姓;n
“[古赛里斯语]现在,我奉天命进行惩讨。”n
宣告敌人的罪恶后,“发”开始申明作战纪律:n
“[古赛里斯语]今天的决战,我们进攻的阵列的前后距离,不得超过六步、七步,要保持整齐,不得拖拉;n
“[古赛里斯语]在交战不超过四、五回合,六、七回合,就要停下来,整顿阵容;n
“[古赛里斯语]奋勇向前啊!将士们!望你们威武雄壮,如虎如貔、如熊如罴!n
“[古赛里斯语]前进吧,向商都的郊外!不要攻击制服从敌方奔来投降的人,要用他们为我们而战!”n
誓词的最后,“发”特意强调,“[古赛里斯语]不要畏惧商人的‘贞人’、‘鬼巫’和‘众子’!要勇敢地与他们战斗!如果今天我们不奋力向前,我们自己就会被杀!”n
誓毕,开战。n
这一战,天昏地暗、血流漂橹,从早上,一直厮杀到晚上。n
在数万乃至十数万人规模的大战场上,炼气士完全失去了一锤定音的能力。n
“发”不是炼气士,他绝大部分的部众和盟友,同样不是炼气士。n
但他们却战胜了以炼气士为主要战力的殷人。n
纪律、组织和自我牺牲,压倒了个人武力。n
哪怕是最强大的“贞人”、“巫”和“子”,在牧野之战这等前所未有的大战中,也耗尽了气力,被最普通的长矛戳死。n
最终,商人战败,商王帝辛逃入朝歌,以玉覆面,自焚而死。n
次日,“发”入朝歌,于战车上,向帝辛射箭三次,以轻吕剑击帝辛之尸,又以黄钺斩帝辛首级,悬于大白军旗之上。n
随后,“发”训诫殷民,威命明罚,又遣师尚父追讨残敌。n
战后第四日,师尚父得胜归来,献俘虏、首级。n
战后第五日,“发”薪祭上天、周人先王、殷人鬼神,于朝歌立政。n
人类是一种奇妙的生物,相比起这颗星球上的其他群居动物,他们能组织起更加庞大的群体。n
而且,群体里的个体越多,他们就能创造出越多的东西。n
最终,人被他们的创造物所托举。n
王权取代了神权,凡人战胜了神子。n
神帝的时代结束了,人王的时代就此开启。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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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过去,在季风大陆,又一名王子呱呱落地。n
祭官们循例检验王子是否有资格成为“波拉乎曼”。n
然而可怕的事情发生了,当王子的父亲闯入祭坛时,他惊讶地发现,祭官们全部七窍流血,昏迷不醒。n
传言很快扩散开去。n
人们说,王子降生时,一手指天、一手指地,踏四方土地,言:n
“天上地下,唯我独尊。”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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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多年过去,黑土之地的王朝已经不知更替了多少轮。n
在离黑土之地不远的地方,山与海之间的一座山谷里,一个来自远方的年轻人,找到了那个传说中的青年。n
“[古伊地语]他们说,”年轻人沙哑地问,“[古伊地语]你用五张饼、两条鱼就喂饱了所有人。”n
“[古伊地语]他们还说,我能在水上走,”青年笑了,那笑容平和,令人不自觉想要亲近,“[古伊地语]有什么我能为你做的吗?”n
年轻人扯开衣袖,露出手臂上令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可怖增生物。n
青年却不感到害怕,他让年轻人坐下,仔细检查过,说,“[古伊地语]我也没有见过这种东西,不过,我可以试试。”n
“[古伊地语]怎么试?”n
“[古伊地语]把这块肉完整地挖掉,再让被挖掉的地方恢复。你会承受巨大的痛苦,而且,我也不知道,恢复的究竟是这块增生物,还是你原本的手臂。”n
“[古伊地语]有什么办法就来吧,”年轻人惨然一笑,“[古伊地语]我还有得选吗?”n
“[古伊地语]会很疼,要忍住,”青年为年轻人倒了一杯酒,“[古伊地语]喝下它,或许能对你有点帮助”n
年轻人低头望向酒杯,酒中之酒殷红如血。后来,人们说,那就是青年的血。n
年轻人将酒一饮而尽,点了点头。n
青年递给年轻人一团亚麻布,让后者咬着。n
“[古伊地语]我只要你做一件事,”青年说。n
“[古伊地语]什么?”n
“[古伊地语]相信我。”n
刀子割开血肉,惨叫声响彻山谷。n
年轻人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失去意识的,但当他醒转的时候,天才刚刚亮,可他明明记得,他是下午来的。n
他掀开衣服,那丑陋、可怖的增生物已经消失了,新生的皮肤,如婴儿般细腻。n
他跌跌撞撞爬出草棚,失血令他头晕眼花,没走出几步,他就摔倒在路上。n
青年的一个追随者发现了他,将他搀扶起来。n
“[古伊地语]带我去见他,”年轻人说。n
在山顶,年轻人见到了青年,后者正在看日出。n
见年轻人过来,青年望向他。n
“[古伊地语]怎么了?”青年问。n
年轻人的眼泪夺眶而出,“[古伊地语]救主,请允许我追随你。”n
“[古伊地语]那就来吧,”青年看向山谷中,扎着帐篷等待救治的穷人,“[古伊地语]我用得上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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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多年过去,遥远的东方,曾经周人与殷人交战的土地上,下起了滂沱大雨。n
暴雨中,头裹黄巾的信众,正在与前来讨伐他们的官军交战。n
信众据城而守,而且人数远多于官军,本应占据优势。n
可他们缺少军械铠甲,训练也不足,反倒是被人数更少的官军攻上了城墙。n
局势对头裹黄巾的信众们越来越不利,官军已经在城头站稳了阵脚,并开始一点点将信众从城墙上逐下。n
斩木为兵,可木终究不如兵;揭竿为旗,可竿始终不是旗。n
城破在即,绝望与悲愤在信众中蔓延。n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最后的呐喊在各处响起,“苍天已死!黄天当立!”n
城门上方,战斗最激烈处。n
身负重伤的渠帅被信众们拼死救下,但已经晚了,一柄铁剑从他的右胸刺入,由后背透出。n
渠帅已经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正在一点点被抽离。n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远处隐约传来信众们的呐喊,“苍天已死,黄天当立。”n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渠帅惨笑着念诵,“苍天已死,黄天当立。”n
金铁交击之声就在耳畔,官军已经杀至身前。n
头裹黄巾的信众们拼死抵抗,却无济于事,他们一个又一个地倒下,死不瞑目。n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渠帅握住胸前的铁剑,颤抖着念诵,“苍天已死,黄天当立。”n
在身旁信众的惊呼和阻拦中,渠帅猛地拔出插入自己胸膛的铁剑。n
“黄天!!!”他凄厉的呼号传遍城池,“黄天!!!”n
城头,原本还在忘我厮杀的士兵们听到这声音,先是一滞,旋即纷纷仓皇向远处逃去,甚至都不顾上身旁的死敌。n
因为罡雷,可是不分敌我的。n
天威之下,形神俱灭。n
战场上,唯有渠帅一人高举铁剑,孤身挺立。n
一道霹雳自九霄落下,所有人只觉眼前一白,过了好一阵,才听到“轰隆隆”的巨响。n
等到信众们的视力恢复后,官军已经退却。n
信众们瑟缩地爬上城头,只看到了遍地焦黑、蜷缩的尸体。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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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很多年以后,在北方,遥远的北方。n
三男一女正在亡命奔逃。n
他们拼命抽打胯下的战马,只求能将追兵多甩开一点距离。n
行至一棵大树旁,其中一个男人终于支撑不住,一头摔下马来。n
他的伙伴们见状,急忙回救。n
他们将重伤的男人扶到树旁,让他背靠大树坐着。n
“[古尼尔语]走吧,你们,别管我了,”重伤的男人已经油尽灯枯,却仍面带笑意,“[古尼尔语]我要去见众神之父了。”n
“[古尼尔语]闭嘴,”为首的男人呵斥前者,转头对女人说,“[古尼尔语]治好他。”n
“[古尼尔语]别白费力气了,”重伤的男人剧烈地咳嗽着,“[古尼尔语]那些家伙留的伤,治不好的。”n
同伴们默然,因为他们都能看到,重伤男人的左肩,已经扭曲成了一个骇人的形状。n
而这只不过是最明显的伤,除了肩膀,还有肋骨、膝盖、手肘……n
他们强大的自愈力,如今却是一种诅咒,骨头折断后,如果没有被正确拼接,就会是这种后果。n
他们的敌人不仅发现了这一点,还高效地利用了这一点。n
重伤的男人喘着粗气,“[古尼尔语]把我绑在树上,让我站直,我不可手中无兵器而死。”n
另外两人看向首领,为首的男人点了点头。n
“[古尼尔语]再见了,兄弟,姐妹,”重伤的男人笑着,“[古尼尔语]我们在万神殿,再相聚。”n
等革新修会的修士们追到此处时,重伤的男人早已死去。n
修士们下了马,来到大树旁,静静伫立。n
人们说,这些北境的半神们,无不处于永恒的狂怒之中。n
人们说,他们会痛饮蜜酒,然后化身为熊,在战场上掀起腥风血雨。n
但此刻,这名死去的战士,面容无比安详。n
没有人比革新修会的修士们,更了解这些“披熊皮者”。n
他们与他们战斗了几代人,他们熟悉他们,就像熟悉自己的朋友。n
只有他们才知道他们有多勇敢,只有他们才知道他们有多忠诚,才知道他们有多难杀死。n
为首的修士走上前,将圣徽贴近死者的额头,想要为后者的灵魂祷告。n
但想了想,修士终究没有这么做,他决定让这个勇士以异教徒的身份安眠。n
就在这时,刺耳的呵叱从修士们背后传来。n
“你在干什么?!扫罗?!”n
德戈特枢机——宗座的眼睛和舌头——来了。n
扫罗没有说什么,只是收起了圣徽。n
“烧掉尸体!挫骨扬灰!”枢机司铎颐指气使,喝令道,“把这树也给我砍倒!一起烧掉!异教徒的东西,一样也不许留下!”n
革新修会的修士们默默听着。n
如果异教徒东西,全都要被清除掉;n
那么修习过异教神术的修士们,又会面临什么样的命运?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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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几年之后,塞纳斯海湾,山前地。n
战火再次燃起,皇帝御驾出征,亲自前来讨伐两山狭地的叛逆。n
而这一次,山前地武装到了牙齿,遍地是设防的城镇。那些没有堑壕和炮垒保护的城镇,也在加紧施工。n
哪怕是倾全帝国之力,也不可能啃下已经完全堡垒化的低地。n
皇帝必须另觅他法。n
深夜。n
一间狭窄的卧房里。n
一个身着仆人衣服的男人,正与另一个身着军服的男人对峙。n
“你不敢,我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不起眼的仆人打扮的男人像是在自我催眠,他咬牙切齿重复,“但是你不敢!你绝对不敢!”n
身着军服的男人只是轻蔑地笑了一下,然后松开了手。n
特制的松发引信被启动。n
烈焰和冲击波毁灭了房间里的一切。n
不仅毁灭了两人的生命,也毁灭了这场对峙发生过的证据。n
没人知道,主权战争期间,究竟有多少宫廷法师被杀死。n
也没有人知道,有多少塞纳斯人,在无人见证的情况下,做出了多么勇敢、多么伟大的牺牲。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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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n
一辆来自圭土城的马车和一辆来自永恒之城的马车,正在从不同的方向,前往新垦地。n
但是车上的人目标一致。n
他们都要找温特斯·蒙塔涅。rnu2029n
u2029[贺新郎·读史]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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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ZD]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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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猿相揖别。只几个石头磨过,小儿时节。铜铁炉中翻火焰,为问何时猜得?不过几千寒热。人世难逢开口笑,上疆场彼此弯弓月。流遍了,郊原血。]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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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篇读罢头飞雪,但记得斑斑点点,几行陈迹。五帝三皇神圣事,骗了无涯过客。有多少风流人物?盗跖庄蹻流誉后,更陈王奋起挥黄钺。歌未竟,东方白。]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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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仲马说,历史是挂小说的钉子;席德·梅尔说,玩家和游戏设计师是邪恶的同盟]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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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者觉得,读者和作者同样是邪恶同盟,读者要放弃很多常识、很多理性,去相信作者描绘的世界是真实的、勾勒的故事是可信的,这是非常大的牺牲]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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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应的,作者一方面要忠于自己所讲述的故事,另一方面也需要重视读者的付出]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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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名读者,笔者并不喜欢给人类发家史找拐棍的想法,譬如外星人、魔法、上古种族。因为真正的人类文明没有外星人和魔法的帮助,一群猿猴仅凭自己走到了今天,毫无疑问,自强不息的人类更伟大]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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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作为一名作者,我希望自己的小说能挂在名叫历史的钉子上,这样的话,这个故事可以丰满,更有沉浸感]n
u2029n
[其实作者走出幕后发言,已经破坏了沉浸感,所以请原谅我小小打破一次盟约,也请相信,我永远是你们忠实的邪恶盟友]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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